第12章 剑圣(上)

        这个春天,长安城中大事不断,先是新封公主李无双和状元郎张文彬轰动天下的大婚,紧接着就是这对新婚夫妇在城南郊外遇刺,险些丢了性命,整个朝堂为之震动,文武群臣分为几派纷纷就此事大做文章,斗的不亦乐乎。

        李儇知道后龙颜大怒,下了严旨,责令刑部待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司会查,京兆府尹协助,限期破案。

        然而由于此案涉及重大,牵连甚广,三司查来查去最终的结果就是王仙芝余党怀恨在心,为了替死去的反贼报仇才在城外刺杀公主。

        好在公主吉人天相,杀散贼匪,平安归来,而余匪则逃往南方,投奔反贼黄巢去了。

        与朝堂上的波涛汹涌相比,张府内却是风平浪静,叶青萍自从受伤后就一直在府里养伤。

        好在长安城中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御医,各种珍贵药材更是不尽其数,光上百年的野山参,太后就派人送来了二十棵。

        叶青萍整日把这些大补药当作饭吃,恢复的自然极快,数日后已经能下地走路,活动无碍,只是她全身真气却还散于经脉各处无法归顺,稍一尝试运转真气,腹中便痛如刀绞,疼得满身大汗,几欲昏去。

        此次叶青萍和平宁公主李慧在城南郊外的一场大战可谓势均力敌,拼了个两败俱伤,虽然杀了对方众多高手,但晨月教也同样损失惨重,四大长老死了两个,袁茵珊身受重伤回河南总舵养伤去了,而叶青萍更是差点丢了性命,武功全失,厮杀过后,双方损兵折将,都无力再战,只得偃旗息鼓,各自默默的积聚力量。

        在叶青萍养伤期间,田公公奉太后旨意前来看望,还带了一篮子核桃,两人在屋子里密谈了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田公公才起身告辞。

        张文彬问起谈话的内容,叶青萍只是笑着答道:“你没看见那篮子核桃吗?太后叫我和平宁和和睦睦,不要再生事端。”

        她也不管丈夫信不信,却再不多说半句。

        四月初八洗佛节,长安城内外二百多座寺庙大开天佛庙会,祭祀佛祖。

        这一天又正好赶上太后大寿,可谓双喜临门,于是城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似乎早已忘记了公主遇刺一事,纷纷约了同伴,兴高采烈的到郊外各处寺庙焚香拜佛,求签祈福,顺便赶赶庙会,踏青游玩。

        长安城外终南山一带乃是寺院汇聚之所,今日天下游僧毕会于此开坛说法,一大早狭窄的山路上就挤满了前来观法上香的游人香客,摩肩接踵,一个个绿女红男,联翩道路,路边时不时能走过一些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路叫卖,将这一向安静淡然的清修之地变成了乱糟糟的集市。

        “闪开闪开!”

        随着一阵叫喝声由远而近,几个凶神恶煞的武士一路上山,将香客们纷纷赶到两边,不久后只见一乘青色小轿沿着山路飘了上来,抬轿的人显然内力轻功俱佳,在陡峭的山路上脚不沾地,奔行如飞,如履平地,而轿子却是异常平稳,不曾有丝毫摇晃。

        轿子后面跟着一个身穿粉红纱衣的美丽女子,也不见她如何疾奔,只是脚尖微微在地上一点,便飘行出一丈多远,随风而行,飘然若仙,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却始终不比那两个发足疾奔的轿夫落后半步。

        “这是哪家的人,如此威风?”一个香客看的啧啧咂舌。

        “还能是哪家的,当然是李家的。”

        一个如百灵般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那香客连忙转身,只见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那说话的女子虽然穿着一件普通粗布长裙,未施粉黛,细看下却是貌美如画,气质不凡。

        香客赶忙抱拳问道:“姑娘何以如此肯定?你认识他家的人?”

        “当然认识,熟得很,说起来我还要叫她一声姐姐。”

        旁边一个挑担子的老者斜了她一眼,插嘴道:“吹牛,人家的轿子上绣着龙凤,那可是皇家的人,说不定便是哪位公主王爷,难道你也是皇亲国戚?”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争辩,伸手挽住旁边那男子的手说道:“相公,我歇够了,继续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的一路走远。

        这二人正是张文彬夫妇。

        原来叶青萍性子活泼,伤势稍好后便在府里坐不住了,闹着要去终南山上香看庙会。

        张文彬虽然不愿再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冒险,无奈架不住妻子软硬兼施,最终也只得就范,陪她出来上香,心中却是七上八下,一路担惊受怕。

        两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一座宏大精美的庙宇前,只见这庙宇修的琳宫灿烂,梵宇斑斓,金碧辉煌,其奢华程度倒是和大明宫不相上下,匾额上刻着三个烫金大字“荐福寺”。

        张文彬看了不禁感叹道:“有诗云'千家献黄金,万匠磨琉璃。既空泰山木,亦罄天府赀。焚香如云屯,幡盖珊珊垂。',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只是这荐福寺修建的这般奢华,却有违佛门清净无为、四大皆空之法,我看我们还是回山脚下那法缘寺去上香吧。”

        叶青萍微微一笑道:“你说是这荐福寺人多?还是那寒酸的法缘寺人多?”

        张文彬不明所以的答道:“当然是荐福寺这等大寺人多。不过,只要有真佛在,人多人少却也无妨。佛门本是清修之地,讲的是悟空二字,那法缘寺虽然残破,却甚为清静,正是佛门修行之所。”

        叶青萍摇头道:“相公此言差异,那法缘寺的和尚只顾自己悟佛法,却不管这世间芸芸众生在苦海中挣扎,此乃小功德。相比之下,荐福寺广招香客,普度众生,以劝天下人向善为己任,行的才是大功德,其中高僧必是大彻大悟,看穿六道轮回之人。心中有佛,金庙,银庙,土庙又与我何干,我们不来这里烧香还去哪里?”

        看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的丈夫,叶青萍忍不住哈哈大笑,心中十分欢畅。

        “这位女施主佛缘不浅,说的极是。若要普渡天下众生,还需真金白银,我等出家人虽然视金钱如粪土,却还要用它行善,便是此理。”

        一个一脸横肉的胖大和尚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

        叶青萍也被他吓了一跳,微微皱眉,眯起眼睛将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心的笑道:“相公,收银子的和尚来了。”

        那和尚也大笑道:“女施主聪明,还请施主多结善缘。”

        张文彬微微一愣,伸手入怀摸了摸,掏出一块最小的碎银子,便要打发了他。

        叶青萍却笑道:“我看大师面带佛光,定是通晓佛法的高僧,哪能如此轻待?这尊金佛算是我结法缘的见面礼,还请大师为我解个心结!”

        她说着竟然真的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摸出一尊足有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金佛。

        那和尚毫不客气的收了,一伸手说道:“还请二位施主随我来。”

        就带着二人直接绕到寺院后面的一个小院子,从后门进去,来到一间禅室。

        只见那屋子里还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相貌。

        “师傅,你这么早就来了!”

        叶青萍忍不住叫道。

        那胖和尚笑道:“瘸子,你徒弟可真大方,一见面就送金佛,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徒弟就好了。”

        那人正是李桓,他转过身哼了一声说道:“九不戒和尚,我这徒弟可精明的紧,上次她送人一把断刀却骗人家为她卖了一年的命,你若是办不成她的事情,有你苦头吃喽。”

        说罢三人相对大笑,只有张文彬不明所以,尴尬的站在一边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介绍落座后,叶青萍开门见山的说道:“现在我真气总是无法导入丹田,每次运气时腹中便痛如刀绞……”李桓和九不戒和尚皱眉听叶青萍说完,两人一人一只抓住她双手手腕,将两股雄浑之极的真气同时送进她的体内。

        叶青萍全身放松,任由那两股内力在她体内缓缓游走,帮她将凌乱的真气归于经脉中。

        随着进入叶青萍体内的真气越来越凌厉凌,她渐渐感到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从全身各处传来。

        李桓的真气阴寒无比,而那胖和尚的真气则纯为阳刚,一阴一阳两股真气在她经脉中循环往复,弄的她一会如同身处冰窟中,一会又如同在火上烧烤,简直比天牢里的酷刑还要难受。

        张文彬糊里胡涂的跟着叶青萍来到荐福寺,本来就一头雾水,此时见妻子一会面带冰霜,冻得浑身颤抖,一会满面通红,大汗淋漓,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这种折磨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两人才缓缓收了功。

        李恒面色凝重的说道:“你这次伤的不轻,我们只能暂时稳住你的内伤。你在这段时间莫要运功,若是经脉再有损伤,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又问起那日在醉芙蓉的状况,叶青萍一一照实说了。

        李恒沉吟了半晌才说:“波旬刀法也好紫微剑法也罢,虽然招式各异,但本质却无不同,一共分为三个境界:心归自然、万物归元、天人合一,正所谓观花是花,观花非花,观花仍是花,乃是从无法到得法,从得法到忘法的过程,以李摩醯之能也要闭关十年才真正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你的心境才刚进入第二层,却要强行跳入第三层,使用你驾驭不了的力量,不出乱子才怪,只是我不明白,以你这点功力怎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是修罗血瞳。”

        九不戒和尚沉着脸说道:“我当年在天觉寺译经,看到过有关的记载。据说这世间有人天生血色双瞳,乃是修罗王『毗摩质多罗』遣入世间的使者,当其双瞳为红色时修罗王便会借此窥探尘世,其人往往会凶性大发,失去理智六亲不认,但同时力量也会飞速增长,直到力竭而死。这种人便是我们常说的凶星下凡,常会克死至亲之人……”

        叶青萍从荐福寺出来时已是下午,她心情沮丧,一路不言不语,默默的向下山走去,将丈夫远远的甩在身后。

        张文彬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追上妻子,一把从背后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抱住她安慰道:“无双,那些鬼神之言怎么能信?若是照他所说,那日你我早就死在了醉芙蓉,可我们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叶青萍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轻轻的说道:“你离我远些,莫要被我克死了。”

        “你胡说什么?按照那些神鬼之说,我还是文曲星下凡呢,你岂能克死我。”

        张文彬急这说道。

        叶青萍摇了摇头,轻叹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自幼便克死我全家,凡是跟我沾亲带故的没一个有好下场。是天意如此,让我一生孤苦伶仃……”张文彬见她眼中泪水打转,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你如今是我张家的媳妇,我自会一生一世爱你疼你,就算你克夫,我也认了。若是老天要我们死,我们两个人手拉手共赴黄泉便是……”

        叶青萍见他说的真诚,心中突然一酸,感到一阵久违了的温暖,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小声问道:“你说话算数?”

        张文彬赶紧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抱住她不住安慰,彷佛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不再是那个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过了一会,叶青萍突然破涕为笑道:“你不是讨厌我吗?找个机会将我休了便是。”

        “我哪里敢休你这凶蛮公主,何况你手下还有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卫士。”

        张文彬见她心情转好,也和她开起了玩笑。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娇笑道:“我道是谁在这里亲昵呢,原来是妹妹和妹夫,你们怎么没带侍卫,若是再遇到贼匪,说不准可没有上次的运气了。”

        随着笑声,平宁公主李慧从前面一片竹林后转了出来。

        “我们来给太后祈福,也没必要带侍卫,再说那些贼匪被我杀破了胆,就算有几个漏网之鱼,也不会再来送死了。”

        叶青萍恢复了往日的微笑,话里却是寸步不让,对旁边手按剑柄怒目而视的桃花仙子视而不见。

        “我劝妹妹还是小心为好,若是哪天有什么三长两短,做姐姐的可要伤心了。”

        “多谢姐姐关心,不过姐姐也要小心些,最好多加些侍卫,可别被什么残废反贼杀上门去,那可就不妙了。”

        见她二人一上来就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张文彬赶紧躬身行礼道:“臣张文彬拜见殿下,我们还要回去准备晚上太后的寿宴,这个就……先行告退,还望公主殿下海涵。失礼了!”

        就在他们正要离去时,平宁公主李慧突然说道:“无双,难道你我就非要这样斗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叶青萍嫣然一笑,说道:“若是公主您能平下心中的怨气,真心相待,无双倒是愿意和殿下和睦相处。 ”说完再不停留,一路下山去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挑花仙子恨恨的问道:“刚才大好机会,为什么不杀了她?”

        “杀她?若是动起手来,也不知道谁胜谁负。只是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李慧自言自语的说道。

        午后,大明宫里开始热闹起来,太监宫女们来来往往忙碌个不停,为寿宴做着最后的准备。

        太后大寿乃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满朝文武官员凡五品以上皆要参加。

        申时一过,一个个盛装丽服的文武大臣、王孙贵族就陆陆续续进了大明宫。

        后宫的一个花园里,叶青萍和李慧并排坐在下首,有说有笑,如姐妹般唠着家常。

        叶青萍今天穿了一条烟霞色云水花纹的长裙,虽然淡雅却也不失庄重。

        和她相比,平宁公主可谓盛装打扮,头戴翡翠双凤,身穿橘黄色百鸟锦绣长裙,酥胸半露,外披淡粉牡丹透明罗纱,颈间戴了浑圆的夜明珠项链,端的是光彩照人,美艳不可方物。

        叶青萍见她如此精心打扮,隐隐有压过太后之势,心中一阵冷笑,暗想:“你还未大权在握便如此不知收敛,早晚有你哭的一天。”

        闲谈中说到叶青萍婚后的生活,平宁突然说道:“妹妹这终身大事算是有了着落,可苏茹将军年过三十却还是单身一人。两年前陆彪将军的妻子过世,如今陆将军也是一人,我看他二人倒是般配,敢请太后做主赐婚给他们,也算是我大唐军中的一段佳话。”

        “姐姐这话说的有些不妥,终身大事岂是儿戏,你可问了苏将军的意见?若她不同意,你还能用强不成?再说据我所知,苏将军已经有了心上人,你如此岂不是拆散了人家一对鸳鸯?”

        “女大当婚,可这种事女孩家总不好意思说出口,还不如长辈做主赐婚。你说苏将军已经有了心上人,可知道是哪一位?”

        身穿万寿服坐在上首的太后见她二人没说两句就唇枪舌剑的争斗起来,不禁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两声,说道:“此事还要问过苏将军的意思,若她同意也算是一件美事。对了,无双,你的伤可好些了?”

        “有劳太后挂怀,我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是这次遇险,几个和我情同姐妹的亲兵为了救我而死,每每想到她们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叶青萍说着潸然泪下。

        太后又好言安慰了一阵,答应对死去之人重加抚恤,突然话题一转郑重的说道:“无双、慧儿,哀家也知道你二人之间有些嫌隙。你们都是大唐栋梁,如今外有贼匪横行,内有贪官污吏枉法,节度使拥兵自重,目无君王,若是你二人再有不和,引起兵祸内乱,乃是社稷之灾,百姓之祸,你们又于心何忍?今日哀家在此调停,你们有什么嫌怨便说个明白,以后前嫌尽弃,共同辅佐陛下,世代平安,岂不是好?”

        叶青萍心中大骂:“若不是为了救你,助你夺权,我跟平宁还能有什么嫌怨?你如今位子坐稳了,过河拆桥不说,却又想你儿子的江山稳定,在这里装起好人来了。”

        她心里不满嘴上却不敢乱说,赶忙离座跪倒,磕头说道:“臣永远一心一意忠于陛下。其实我和平宁公主之间也没什么嫌隙,若是有些误会,我向公主赔罪便是。”

        平宁也忙着表态,太后见她二人语气中疏无诚意,拉下脸来冷冷的说道:“只要有哀家一天在,便容不得你二人胡来。以后平宁帮助陛下打理朝堂上的事,无双在外带兵,各司其职,不得再插手对方的事。”

        叶青萍连忙磕头,口中称是,心中却冷笑道:“我在外带兵,焉能容得有人在我背后作祟?平宁也绝不会允许一个不听话的人手握重兵,太后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麟德殿上灯火辉煌,太后的寿宴可谓盛大而隆重,文武群臣,王孙贵族,各国来使,纷纷上前为太后祝寿祈福,献上寿礼。

        各种精美华贵的寿礼可谓五花八门,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最惹眼的便是平宁公主送的一座足有假山大小的七彩珊瑚,那珊瑚不但色彩斑斓,而且天然长成,好似一个寿字,看的众臣啧啧称奇。

        皇帝送的是一对翡翠马,马儿雕刻的栩栩如生,所用的翡翠更是百年一遇的极品,绿的没有一丝杂色。

        相比之下,叶青萍送出的寿礼可谓寒酸不堪,都是一些嫩笋,春茶之类的民间特产。

        她笑着解释说:“这些都是河南河北两道百姓的心意,天下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便是对太后最好的寿礼。”

        而张文彬干脆为太后大寿作诗一首算作寿礼,逗得太后哈哈大笑,开心不已。

        众臣心中不约而同的嘀咕道:“这对夫妇真是天造的一双,一个比一个抠门,所送的寿礼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两银子。”

        最后由皇帝带领群臣祝太后凤体康健,万寿无疆。

        宴席正式开始,一道道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端了上来,大殿上顿时酒香四溢。

        随着一阵悠扬的琴瑟声,数名身姿修长赤着双脚的舞女走到了大殿中央厚重的红地毯上,伴着乐声开始翩翩起舞。

        这些身穿葱绿色纱裙的少女转腰扬袖,长袖飘香,宛如临风踏水,清音曼舞,舞姿柔美飘逸,妙态横生。

        一曲过后,琴瑟声渐轻渐止,就在众人以为这一舞就此结束时,一阵箫声轻扬而起,舞女们如流水般缓缓散开,露出中间一个身穿粉红色舞衣的少女来。

        整个场面便如同嫩绿的枝叶缓缓打开,现出中间一朵璀璨绽放的牡丹,美艳无双,还未开舞便博得了一个满堂彩。

        站在大殿中央的舞女也就十五六岁年纪,生的风娇水媚,肌肤胜雪,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一身粉红色轻纱裙上印着百朵色彩各异的牡丹,上面绣着金线,随着她微微舞动,彷佛花开花落,无数花瓣绕着她盘旋飘舞,真好似仙女下凡,她从容而舞,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敛肩、掩臂、摆背、松膝、拧腰、袅袅娜娜,无一不尽显美态,看的李儇双眼笔直。

        平宁赞道:“好一个善舞的美人,只是这乐声略显沉闷,却还缺了个能歌的,我听说长宁公主一副好嗓子,不知今日愿不愿意为太后助兴?”

        叶青萍见平宁来挑事,心中大怒,面上却笑着说道:“我这粗嗓子到要让姐姐见笑了。”

        说完清喉娇转,随着乐声唱道:“望云门外,油壁如流水,空巷逐朱幡,步春风、香河七里。冶容炫服,摸石道宜男,穿翠霭,度飞桥,影在清漪里……”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院子里醉人花香,清亮的歌声或高或低,配着箫琴声,时而婉转,时而高亢,在一片静谧的水天夜幕之中,如天籁之音般荡人心魄,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大殿中央,如花少女踏歌而舞,纱衣从风,长袖轻舒,纤腰微折;时而如蔡蝶穿花,蜻蜓点水,时而如龙飞九天,凤舞丹阳,在风中云间穿行徘徊。

        随着乐曲歌声渐高,少女舞的越来越快,边舞边向李儇靠拢,对着他微挥舞袖,明眸含情,情意尽显,看的李儇大声拍手叫好,如孩子般手舞足蹈起来,完全没注意一旁太后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

        就在乐声达到顶峰时,那舞女突然双袖一扬,无数粉红色花瓣从袖中飞出,一时间芳香索绕,花雨漫天。

        在一片落英缤纷中,舞女身子微微前倾,凑到了李儇身前。

        歌声戛然而止,叶青萍飞起一脚,将桌案踢飞了出去,直砸向那舞女,她清楚的看到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一柄闪着寒光的细剑正如闪电般刺向皇上的咽喉。

        丽女盛饰,长袖曼舞,富丽繁华的笙歌夜宴,一切的一切却只为这追魂夺命的一剑。

        事发突然,李儇正伸着脖子想仔细看看这位美人的面貌,哪想到等来的却是冷森森的剑锋,吓得他呆若木鸡,竟然忘记了躲闪。

        而离他最近的王皇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清妃战无双猛地扑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李儇,锋利的细剑豪不受阻的穿过了那件单薄的宫裙,刺进了她的左肩,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那刺客一招不中,急忙拔出剑准备再刺,却忽听到脑后风声骤起,只得低头躲避,反手一剑从腋下向后刺出。

        原来叶青萍手上无刀,情急下抄起一把酒壶,冲上去直击刺客的后脑,斗在一起。

        叶青萍伤势未愈,无法运用内力,只能靠着敏捷的身手战斗,手上又没有兵器,顿时处于劣势,数招一过,左臂和后背就被刺中,划开了两道大口子,鲜血直流。

        然而叶青萍对自己的伤势却浑然不觉,为了不让刺客再次转向皇帝,招招抢攻,专挑对方双眼咽喉等薄弱处下手,丝毫不肯退让。

        张文彬担心妻子的安危,从旁边抄起一根挑宫灯的杆子也冲了上去,只是他不会武功,看妻子和刺客斗得激烈,却也插不进手去。

        此时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皇帝紧紧将战无双抱在怀里,他抬起手一看,发现手上全是鲜血,这才知道爱妃为了救自己受伤,心如刀绞,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战无双感到有水滴在脸上,缓缓睁开眼睛,艰难的说道:“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怎能为一个臣妾哭泣?臣妾命苦……以后不能再侍奉陛下您了……”说着伸出手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却突然眼前一黑,抬到一半的手软软的滑了下去,头无力的歪到一边,晕死了过去。

        姗姗来迟的站殿武士终于将刺客围在了中心,叶青萍就势一滚,逃离了战圈,虽然狼狈却避开了刺向她后心的一剑。

        那女刺客眼看被围住,知道今日无幸,大喝一声,向太后冲了过去。

        眼见两名挡在身前的武士双刀齐出,刺向自己小腹,刺客却根本不加躲闪,任由双刀一左一右从肋下插进了她的肚子,手中长剑脱手而出,射向太后的面门,刺客被双刀穿腹,剧痛之下手上失了准头,飞掷而出的细剑贴着太后的脸飞过,深深的插入了太后身旁的柱子里。

        “留下活口!”

        叶青萍一声大叫,却还是晚了一步,四把钢刀一齐从背后刺进了少女柔弱的躯体,两把从她胸口穿出,另外两把却从她上腹部透了出来。

        少女刺客被乱刀穿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一阵剧烈的抽搐。

        随着六把刀从她身上拔出,数道血箭喷射而出,瞬间将她身上的舞衣浸透。

        她的身子被带的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混账,谁让你们下杀手的?给我把这几个人押起来。”

        叶青萍怒喝着冲上去,从地上抱起血葫芦一样的少女。

        那女孩一时还未断气,身体不断抽动,七窍流血,两只大眼睛呆呆的望着空中,随着胸口上下起伏,嘴巴一张一合喘着气,赶忙伸手捂住她胸口的两处致命伤口,同时将嘴对着她耳边大喊道:“是谁派你来的?快说!我马上你给找御医。”

        那少女惨然一笑,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上翻,眼眶中只剩下眼白,身子一下子挺得僵直。

        “喂,你快说啊!是谁?”

        叶青萍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

        然而这一次少女却再也没有响应,只见她的嘴巴张到了最大,像河滩上搁浅的鱼般急促的喘息着,最终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轻响,艰难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紧绷的身子也逐渐瘫软,胸口不再起伏,身体彷佛失去了所有的骨头般软绵绵的躺倒在叶青萍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叶青萍缓缓松开了按在她胸前伤口上的手,在她脖子上摸了摸脉搏,又将头放在她胸口听了听心跳,确定她确已死透,这才轻轻将她的尸体放在地上,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跪倒说道:“太后受惊了,刺客虽然已死,恐怕还有凶徒浑水摸鱼,还请太后速速移驾回宫。”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哀家这边你放心,你赶紧去包扎一下伤口。你自己也要小心,可别让恶人有可乘之机。”

        一场好好的寿宴却以惨淡收场告终,叶青萍眼看着一个武士抓住那刺客的脚踝将她的尸体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心中不觉一阵怅然,暗想:“这女孩姿色天然,舞技无双,本是一块无需雕琢的无暇美玉,若是入了宫,说不准便得了皇帝的宠爱,成为妃子,前途无量。她怎么这样傻,甘愿做人家的棋子,最终落得个血染舞衣,乱刀穿身而死的下场,死后也不能瞑目,真是可惜可叹!”

        太监宫女上来将大殿中央的一大滩血迹清洗干净,点上熏香,麟德殿上又恢复如初,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看着那擦得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地面,谁又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一个花一样美丽的少女就在这里血溅七步,命丧乱刀之下。

        马车上,张文彬见妻子一路轻声叹息,关心的问道:“无双,你身上的伤怎样?我听御医说用麝香配着青篙再加上一种岭南的白药有止疼良效,你先忍忍,等回府后我就去给你讨来。”

        叶青萍微微一笑说道:“这点伤算什么,以前在战场上我受的伤多了,还不是咬牙强忍。我是在为那少女刺客惋惜,这样一个千娇百媚,能歌善舞的美人,明知是死却还要只身入宫行刺,如此有胆有才之人若能为我所用,必成大事。她就这样被当成弃子牺牲掉,还没来得及发出耀眼的光辉就香消玉殒,白白浪费,实在是可惜。”

        张文彬听她话中有话,不禁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这场刺杀有诈?”

        叶青萍冷冷的说道:“那刺客若是使用淬了毒的弩箭,而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细剑,皇上早就死了。你见过如此笨手笨脚的刺客吗?这分明就是做戏,等过些日子,受处分之人的名单出来了,谁是幕后主使一目了然,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着急,走了这一步险招?”

        数天后,太后寿宴上陛下遇刺一事就有了结果。

        经查证,那少女刺客是大太监蔡忠的一个远方亲戚的侄女,由于家里受牵连被抄家,对陛下怀恨在心,这才只身入宫行刺,犯下这等忤逆犯上的大罪。

        主犯虽死,刑罚却不能免,那少女赤裸的尸体被拉到城南,反绑双手,扶跪在地,当众斩下首级,开膛破肚,挖肝摘心,肢解分尸,挂在城门口示众,其他十六名舞女皆因为连坐被一同斩首示众。

        大内侍卫统领,千牛卫大将军张芳河因为失察之罪下狱抄家,其职由原兵部侍郎张灵隐代替,礼部尚书刘飞因为准备晚宴失职被革职查办,吏部尚书元斌也受连带被贬,至此平宁公主李慧的势力再一次被重重的打击。

        大明宫潇湘馆里,清妃战无双半躺半靠在一张软椅上,面色苍白,一脸病容,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叶青萍坐在她对面,轻轻的叼住她的手腕,为她把了一会脉,安慰道:“娘娘,您脉相平稳,并无大碍,这养伤之事急不得,还需慢慢修养才是。”

        战无双悻悻的说道:“青萍,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叫我真名好了。九年了,整整九年都没人叫过我的真名,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忘了也好,你既然入了这皇宫,就踏踏实实做你的清妃吧,还想那么多往事做什么。”

        “我忘不了,忘不了利州,忘无不了爹爹,忘不了战府中的日日夜夜,更忘不了那个火光四起、喊杀震天的夜晚。难道你都忘了?你就不想为姐姐报仇了?”

        这一次叶青萍沉默了良久才答道:“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怎么能忘。只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报了仇又怎样?那些逝者也不会复生,我想他们地下有知,也希望我们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报仇再去拚死搏杀。”

        她说完后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气,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过了一个会儿,战无双突然说道:“你以为我在这宫里过的快活吗?深宫似海,受宠时虽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风光的紧。可人总有老去的那一天,终有一天要体会这深宫寂寂,岁月悠悠的寂寞与悲凉。更何况还有那么多阴谋陷阱,争宠算计,陷害栽赃,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我这些年里日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叶青萍见她说来说去却说不到正题,也懒得和她再打哑谜,索性打断她单刀直入的问道:“宫中本是如此,你到底要怎样?”

        战无双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要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做一个能支配自己命运的棋手,而你可以帮助我。”

        她的眼中闪烁着夺人的光芒,叶青萍曾经在平宁公主眼中看到过同样的光芒,那是对权力的执着与渴望,它是那样的热烈与疯狂,似乎带着可以烧尽八荒的烈火。

        叶青萍不禁一阵冷笑道:“你我又不是神仙,人活在世上便是棋子,又有谁能支配自己的命运?”

        战无双也不接她的话,突然反问:“你对陛下被刺一事怎样看?”

        “只不过一场戏而已,你演的不也挺好嘛?”

        “你错了,无论刺杀是真是假,我都会为陛下去挡那一剑。我和王皇后不一样,她有家族可以依靠,而我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若是陛下不在了,我宁可去死。”

        “正因为你我无依无靠,没有根基,太后才会信任我们。不过她好像对我不怎么放心,要不然也不会给我找了个谨遵圣人之道、忠君爱国的相公。我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女人为何这次会铤而走险?”

        “有些人能等,有些人却等不了。你知道太后有肺痨吗?都是在冷宫里落下的毛病,这几年越来越厉害,我听说她老人家的时间不多了,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

        她的话如同一个闷雷在叶青萍头里炸开,对于太后的事她并不意外,真正令她意外的是,如此大事她却没得到任何消息,难道她在宫内布下那么多眼线都不知道,还是他们有意瞒着她。

        战无双笑道:“别那么紧张,这件事除了御医之外就只有陛下知道。我劝你早做准备,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了,平宁必会拚死争夺太后留下的权力,没有太后的支持也不知你还能还能斗得过她?”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青萍咬牙问道,她必须知道对方的底牌,她这一次说的郑重其事,语气中再无轻慢,战无双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道:“你我和田公公都来自利州,若是我们三人连手,你在外,田公公和我在内,大事焉有不成?只是你一定要留在长安……”两人一番计议后,叶青萍起身告辞,至此开始一张大网渐渐张开,一场新的生死搏杀拉起了帷幕。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然而在这个夏季里风平浪静再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平宁公主似乎对太后的疯狂攻击无动于衷,但叶青萍心里清楚,公主越是沉默就越是危险,如此平静的外表下一定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

        这些日子里叶青萍每天就待在张府中养伤,学习读书识字,足不出户。

        她本就冰雪聪明,记性又好,因此进境甚快,两个月后就可以独自批阅公文,连张文彬这等大才子也不禁大为感叹。

        而张文彬则由于妻子的缘故,只在礼部被封了个闲职,整日无事可做,除了教妻子读书外,晚上就出去和那些文友喝酒作诗,只是这青楼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这一日,张文彬又喝的酩酊大醉一直睡到晌午才起来,洗漱完毕后却不见妻子的影子,于是来到后花园里,见叶青萍正坐在池塘边的书案前,低着头认真练字,不由得玩心大起,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背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住,伸手探入怀里,摸向她的胸部。

        叶青萍见丈夫如此玩闹,也不和他客气,左手回抄在他臂弯上一拂,令他松手 ,右手放下笔,抓住他的衣襟一扯一带便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笑道:“怎么这么晚才起?天下哪有你这样懒惰的先生?”

        “天下哪有你这样比老师还勤快的学生?”

        张文彬笑着撅起嘴向着妻子火红的双唇吻了下去。

        叶青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知道他昨晚定是又喝的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心中不禁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温言劝道:“文彬,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你身怀大才却无法施展,心中苦闷。可你也不能天天这样糟蹋自己,你知道我看了你这样子心中有多难受吗?我说过一年之后便让你入阁拜相,这期间你就帮我处理河北河南两道的事物,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张文彬仰天大笑道:“做官有什么好的?还是现在这样整日饮酒作诗来的痛快,便是让我去当什么宰相,我也不稀罕。”

        叶青萍很清楚丈夫的心结归根结底还是在自己身上,他本是当朝状元,是心怀天下的大才子,若是没有娶她这个公主为妻,完全可以靠着真才实学一展抱负。

        可如今他仕途上的成功失败都要靠妻子决定,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心中怎能不苦闷?

        然而叶青萍本事再大,却偏偏对此事无能为力,她心中虽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

        张文彬见妻子默默不语,神色黯然,知道刚才的话说重了,于是反过身将她搂在怀中坐了,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来,让先生看看你这字练如何?咦,这叶青萍是谁?”

        叶青萍心中一惊,发现案上的宣纸上确是写着自己的名字,赶忙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说道:“只是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早已死了。”

        张文彬见妻子似乎有心事,便追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她怎么死的?”

        “她一时失手杀了人,被处死了。”

        叶青萍也不愿再提这些事,话题一转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说道:“相公,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二人离开这纷扰尘世,去一个世外桃源一起渡过余生?到时候你在外耕作渔猎,我在家里织布教子,天天快活似神仙,岂不是好?”

        张文彬微微一愣,笑道:“我大唐没了你这个大将军怎么行?若是反贼再起,谁去平贼?”

        叶青萍悠悠叹道:“这尘世间荣华富贵、生生死死不过是过眼烟云,自由天命,只要我二人快快活活,就算这天下洪水滔天又与我何干?”

        张文彬突然觉得妻子今天有些奇怪,于是将她抱紧,一边在她耳后吹气,一边将手伸入她怀里,轻轻捏住了她的乳头,说道:“滚滚红尘也好,世外桃源也罢,人还不是要吃喝,要做那事,又有何区别?”

        叶青萍这一次任由他的一只大手在自己胸口百般揉搓,娇喘连连,直到他的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游走到阴部不断拨弄,才轻轻将他推开,红着脸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成什么体统,被下人看见岂不笑话死了。”

        然而张文彬此时已是欲火焚身,再也控制不住,一边剥下妻子的衣服,一边说道:“下人都在前院,不会有人来的。”

        凉亭里,一番云雨过后,叶青萍面色通红,双眼微闭,浑身大汗淋漓,软绵绵的靠在丈夫怀里,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张文彬搂住妻子的腰肢,一边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低下头亲吻着她的香肌玉体,从耳根一直吻到脖子,再到胸口。

        这还是两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如此满足,之前妻子总是对他相敬如宾,一再推脱,弄的他一身欲火无处发泄。

        “我的公主小美人,再来一次吧。”

        张文彬一边像吃奶一样一边吮吸着叶青萍嫣红的乳头,一边恳求道。

        叶青萍一把推开丈夫,笑着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道:“再来就把人家整死了,都快当爹的人了,却还没个正经。”

        张文彬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一下子跳了起来,惊讶的张大了嘴,直直的瞪着妻子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个…你何时有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见张文彬激动的手足无措,叶青萍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色,随即娇笑着嗔怪道:“都三个月了,之前御医说我胎相不稳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同房,你难道没发现我最近总是恶心?天下哪有你这么粗心的爹爹?”

        “是我该死,我怎么如此胡涂,……我最近心情不好便忽略了你,该死,该死,我怎么就没发觉你最近老是吐,你的肚子怎么没有大起来?”

        张文彬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捏了几下,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倾听。

        “笨蛋,才三个月,哪里看得出来?你一个大学士,有空也想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这是自然,我去告诉父亲大人,我们张家有后了。”

        张文彬说着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像孩子般跑了出去,完全没注意到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秋凉后,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到了叶青萍的耳朵里,先是苏茹竟然鬼迷心窍答应了和陆彪的婚事,如此一来,那些上官虹的旧部纷纷抬头,暗中勾搭活动,跃跃欲试。

        紧接下来,河南就遭了天灾。

        金秋时节,本该是五谷丰登的大好季节,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河南道境内一连两个月竟然滴雨未下,蝗虫成灾,饥民遍野,报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到长安。

        叶青萍后院着火,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挺着大肚子四处奔走。

        只是内库由平宁掌控,正好借此机会要挟一把,叶青萍四处奔走无果,最终忍无可忍发了飙,硬闯进广宁宫去找平宁公主一番理论。

        没有人知道这两位公主到底谈了什么,只知道一个时辰后她趾高气扬、一脸得意的走了出来,三日后,内库就批下了数十万旦的粮食用于救灾。

        于是叶青萍不顾丈夫的坚决反对,带着救灾的粮食辎重直接奔赴河南,亲自处理救灾一事。

        长亭外,古道边,挤满了来送别的大臣,叶青萍用了整整一个上午与众位大臣一一道别。

        平宁公主握着她的双手,一脸关切的嘱咐道:“妹妹,你身怀六甲还要为国家奔波,这若是有个什么差错,你叫陛下和姐姐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你可千万要注意身子,事事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叶青萍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姐姐关心,我自会注意身体。更何况人常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乃大唐之臣,这身子便是国家的,就算为我大唐尽忠而死,也死而无憾。”

        平宁赶忙伸手堵住她的嘴说道:“别老说死不死这种不吉利的话,姐姐在长安等你回来……”她又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放她离去。

        叶青萍见她面带关心之色,眼中却不时闪过一丝笑意,知道她恨不得自己死在外面,心中暗骂道:“贱人,看你还能高兴几天?若是你知道我去干什么,恐怕你哭也哭不出来。”

        到了中午大臣们陆续回城,只有张文彬一直跟着妻子前行。

        一路上两人坐在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宽大马车『如意阁』中,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张文彬只是紧紧的将妻子抱在怀里,不愿松手,而叶青萍则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胸前,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半躺半靠在松软的坐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不一会竟然沉沉睡去。

        张文彬低下头望着梦乡中的妻子,只见她腮晕潮红,鬓云散乱,随着匀称的呼吸胸口微微起伏,透过领口一缕春光不经意的外泄,确是楚楚动人。

        他将手放在叶青萍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轻轻抚摸,一想起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受此奔波之苦,也不知能不能平安归来,心口不由得一酸,无奈的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默默而行,一直到日薄西山,行到长安城十里之外,叶青萍才悠悠醒来,轻轻从丈夫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在此地作别吧,你陪我到外面走走。”

        如血的夕阳下,一对单薄的身影在山脊上缓缓漫步,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空气中的丝丝凉意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张文彬见晚风中妻子一头秀发被吹的四散飞扬,飘动的裙摆下露出一对雪白如玉的小腿,生怕她受凉,赶忙脱下自己的长衫给她披上,从后面将她紧紧抱住,说道:“无双,你这是何苦呢?有苏茹和刘牧两位将军在,救灾一事还能有什么差错?你现在有孕在身,远行中我又不在你身边,若是有个什么意外,你母子二人可是两条人命啊,你让我如何活得下去?”

        叶青萍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心中一阵温暖,认真的说道:“相公,正是为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宝宝,有些事情才必须由我亲自去做。河南是我的根本,绝不能乱,若是我不去,这好不容易才要来的数十万旦粮食,又有多少能落到灾民手里?其次,我那苏茹姐姐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一定要去向她问问清楚,只有军中安定,我在长安才能安稳。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两件事若是办不好,就算我顺利生产,以后我一家人又如何能平安生活?”

        “可你以身犯险,这若是……”叶青萍不等他说完便用自己炽热的双唇封住了他的嘴,一对爱人就在这秋叶纷纷的山林中紧紧抱在一起,亲吻着,抚摸着,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你放心,我会在冬天之前回来。这期间长安城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有什么动作,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叶青萍临行之前对丈夫一再叮嘱。

        “我在南门外等你回来……”张文彬最后一次将妻子紧紧抱住。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若是女孩就叫她张依依,若是男孩就叫他张澈如何?”

        然而那马车却已消失在山路转弯处,只有他的回声伴着瑟瑟秋风在山林中回荡。

        叶青萍出了长安,一直向东,过了潼关,几经辗转后到达了河南灾区。

        她先后去了几个灾情最重的州县,一路上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同时大力捕杀蝗虫,减免赋税,顺便将那些不听话的『贪官污吏』们一网打尽,事必躬亲,所作所为深得民心,战青天的美誉迅速在民间传开。

        然而相比对百姓的仁厚,对于那些跟她做对的上官虹旧部,叶青萍则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屠刀,在刘牧,李云儿,张奎,王猛等人的帮助下展开了无情的大清洗,她要用鲜血和一颗颗滚落的人头告诉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该如何选择。

        一个多月下来,叶青萍在经过一系列的血腥清洗后,终于成功的捍卫了自己在军中的权威。

        而通过她不懈的努力,河南的灾情也有所减缓,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一切平定后,她终于到达了河南之行的最后一站,东都洛阳。

        当心力憔悴的叶青萍突然出现在苏茹面前时,苏茹几乎认不出这个双眼深陷,面色苍白的女子就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焕发着青春朝气的巾帼女将,愣了一下才说道:“妹妹,你怎么来了?事先也不通知一声,听说你怀孕了?”

        叶青萍并未回答,而是单刀直入的反问道:“姐姐何时和陆将军完婚?”

        “明年年初吧。你也真不知道深浅,怎么挺着个大肚子还到处乱跑?都快做娘的人了,还如此冲动,万一出什么事情可如何是好?”

        尽管多年不见两人之间生疏了许多,苏茹从心里对这个妹妹仍是情深意重,毕竟两人是一起经历过生生死死的结拜姐妹。

        青萍却对她的关心无动于衷,冷笑着问道:“为什么要嫁给他?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

        苏茹没想到她一上来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正色说道:“正因为我知道你二人不睦,才这样做。大家同殿称臣,为的都是保卫我大唐河山,本没有什么解不开仇恨,何必非斗个你死我活?我嫁给他,也好从中调停,退一步讲,若是有一天你败了,我也可以为你说个情。再者说,陆将军为人正直,一生为国为民,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世上又有几人能和他相比,我苏茹要嫁也正要嫁他这样的英雄豪杰。”

        叶青萍听罢怒气上涌,挖苦道:“好一个同殿称臣?你我和余俊也是同殿称臣,杀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从中调停?你嫁给他倒好似是为了我?我问你,若是有一天我和陆彪对敌,非死一个不可,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苏茹毫不退缩,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当年在郑州,你我明明答应去救援上官将军,你却故意拖延,害的他力战而亡,那场大战中陆彪将军的两个弟弟和唯一的儿子也战死沙场。这之后,你又将他调去东北苦寒之地与蛮人作战,直到他妻子在家里病亡他也没能回家去看上一眼。他心中虽然难过,却无怨无悔坚守在前线,一守就是三年,就是这样一个忠君爱国铁打的汉子,却被你我害的亲人尽失,家破人亡。每每念及,我心中便羞愧交加,夜不能寐,每次见面我都不敢正眼看他。青萍,你对陆将军可有过愧疚之心?”

        叶青萍听她说完,突然仰天大笑道:“原来这才你是嫁给他的原因,你是觉得愧疚,觉得欠了他的,为了赎罪才以身相许。你问我是否有过愧疚之心,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从来就未有过愧疚,以后也不会有。我叶青萍生来便尝尽世间冷暖,受尽苦楚,被人欺辱,九年前亲人尽失,被卖入青楼,任人凌辱,一路走来,又有谁曾对我有过半点愧疚之心?那上官虹让我去引诱大内第一高手蔡忠,若是我死了,他对我可有愧疚?这世间本是弱肉强食,我是狼,难道吃羊也要愧疚?我杀的人多了,这手上沾满了鲜血,要愧疚早就愧疚死了,焉能活到今日?”

        她一番话不间断的说出,根本不容苏茹插话,说完后也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苏茹愣愣的望着叶青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理屈词穷,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从小受的都是忠君爱国的正统教育,那些道理早已深入心里,每每行事便认为本当如此。

        可在对面这个女人眼里,那些圣人之道都是狗屁,直到此时她才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鸡